祁砚衡第一次有种双手局促、不知如何摆放的感觉。
冉照眠正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。
他的手一碰对方的肩背,揽着他脖颈的手愈发收紧,或许是担心会被推开。
于是他的手悬在半空中,进退不得。
渐渐的,冉照眠感受到了他人身上的温度和气息,氤氲着舒适好闻的浅香。
那些想象中怪诞奇谲、惊悚可怖的画面逐渐从脑子里散去。
在恐惧上头的时候,人往往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些安全感的行为。
就像在鬼屋里,不管身边同行的人认不认识,在被吓到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般抱住对方。
手臂和怀抱被填满,就好像心脏和大脑也会被短暂的填满。
但现在,心跳趋于平缓,冉照眠的理智回归,整个人也清醒了。
于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此刻的行为和姿势,无措后知后觉地上涌。
但他知道,不能再继续这样赖下去了,赖得越久越尴尬。
他的手正要松开,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。
好死不死,室内空调和保温壶发出“嘀”的一声启动提示音,突如而至的光线刺眼。
电来了。
冉照眠从人的肩上侧头望过去,恰好对上祁砚衡的目光。
对方的一双桃花眼轮廓分明,内尖外翘,扇形双眼皮由内向外展开流畅的线条,睫毛纤长疏朗。
笑怒伤憎皆似有情,可再仔细往里窥。
瞳孔漆黑,晦暗难明,落进去就仿佛陷入了岸际难寻的夜海。
在对方睫毛张合的瞬间,冉照眠回过神来,立马从人身上跳了下来,仓促地背过身去整理自己身上乱糟糟的浴袍。
因为要爬上下铺,所以平时在宿舍里他穿浴袍不多。
但其实浴袍穿在身上更舒服,今天寝室又没人,他就从衣柜里随手薅了件。
可现在,他却觉得哪里都不自在了起来。
不不不!
有问题的不是浴袍,垂着脑袋系腰带的冉照眠手一僵。
问题在他从卫生间里拔腿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裤子。
老天爷!他在挂空裆!!
室内安静得可怕,冉照眠清了清嗓子,连忙转移话题道:“学、学长,你怎么回来了?”
不是才在校门口分开吗?
祁砚衡缓缓眨了一下眼睛,随即垂下眼睑。
在灯亮起的那一刻,他也看清楚了当时的场景。
冉照眠满身水迹地伏在他的肩上,发丝的尾尖水珠滚落,一滴一滴洇湿进了他的深色外套里。
身上凌乱地披着一件缎面浴袍,露出大片的皮肤。
脖颈修长,锁骨清瘦凹陷,在灯光下白得晃眼,还能看到蜿蜒的水迹。
浴袍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,细滑的触感和直接碰到皮肉没有什么区别。
于是那点水汽又仿佛沾上了他的指尖。
那一瞬,很难说清是什么感觉。
对方神情带着几分惊惶和不安,又全然信赖地攀在人的肩上。
分明毫无蓄意勾惹之意,却能轻而易举地引诱出人心底颇为冒犯的冲动。
冉照眠很快就从他身上跳了下去,背过了身。
祁砚衡从他的肩颈线条上移开目光,越过肩头看向远处。
可连接阳台处的玻璃门反光,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系腰带的动作。
祁砚衡深呼吸了一口气,偏开头,视线落在了扶梯上。
冉照眠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,他有些没听太清。
“什么?”
再开口的时候,嗓音竟带点滞涩。
祁砚衡脱下厚重的外套,搁在椅背上。
室内开了暖气,有些燥。
冉照眠已经整理好衣服,转过身来面对着他:“我说,学长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“临时收到朋友的消息,有些事要谈。”
祁砚衡和校内几个朋友在研究智能化终端设备相关领域。
其他人都是住校,所以有事的时候,大多是祁砚衡回宿舍去找他们,更方便集中讨论。
冉照眠点点头,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他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道:“哈,你身上的味道变了诶。”
“……”说完,冉照眠就想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。
他在说什么屁话!
气味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,特别是对方又不喷香水。
那就只能是对方身上本来的气息或衣物上残留的了,得凑得很近才能嗅到的那种。
祁砚衡偏头看了他一眼,反问道:“什么味道?”
“闻不出来,但很好闻。”这下到他反问了,“所以是什么味道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因为他小叔祁浔舟的需求,家里衣物的养护洗涤,还有空间里,都有定制香氛。
上次他回家的时候,家里的管家正在给他处理衣帽间新到的一批衣物。
他蓦地就想到了冉照眠对香豆素过敏这事。
干脆就吩咐了管家,以后他的衣物在熏香的处理上不用费心思。
特别是含有香豆素的,不要在他的私人空间内使用。
当时,一旁的祁浔舟听到后,瞬间抓到了重点:
“香豆素?怎么,身边有人不喜欢,还是过敏?”
祁砚衡还没来得及回答,祁浔舟已经目光探究地上下扫了他一圈:
“以前没换,现在才想着换,最近认识的?”
“如果是圈子里的,和你关系过近,应该有人会当八卦跟我说。”
“但我没听到,所以大概率是学校里的,学校……前几天你包里掉出了一张新生晚会的门票。”
“除了上课做实验,你现在在学校都待的少,小七,怎么突然对新生晚会感兴趣了?”
“对了,你之前好像随口和我说过,学校宿舍有新同学。”祁浔舟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,轻声道,“新室友啊?”
“可爱吗?”
“……”祁砚衡站在衣帽间外,侧倚着门,抬眼看向祁浔舟。
“知道了,可爱。”祁浔舟脸上的笑意愈发盛。
祁砚衡被他念得头疼:“能不能别瞎想?”
他还真没有思量特别多,只是想着,既然以后和冉照眠有往来,总不能一靠近对方就把人给毒死了吧。
何况他对香氛这些真的无所谓。
“行,我不瞎想,我就是好奇,衣物处理上的香那么淡,离得多近才能闻到啊?”
说完,祁浔舟也不再和祁砚衡继续鬼扯,准备离开。
只是离开前,笑着朝着衣帽间的管家扬声道:“赵叔,给小七换个桃花香吧。”
祁砚衡:“……”
最后,当然没有换成桃花香,只是单纯地进行了无味处理。
按理来说,现在他身上不存在任何外界香料的影响。
所以,在冉照眠说他身上好闻后,他并不能给出对方是什么味道的答案。
他不知道,也察觉不到。
空气一时间再次安静了下来。
冉照眠也没再说话,他现在只想穿条裤子……他的裤子!
祁砚衡还没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,他看向冉照眠:“一个人怕?”
冉照眠下意识摇了摇头,然后又点了点头。
他解释道:“本来是不怕的,但刚刚突然断电了,而且白天旭东哥在群里瞎说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小了些,也带上了几分控诉。
祁砚衡也想到了白天群里周旭东的消息,他偏头笑了下。
“现在我出去一会儿,自己可以待吗?”祁砚衡看着他,“要是怕可以跟我一起去。”
冉照眠犹豫了一下,还是不准备打扰他:“不用了,你去吧。”
灯亮了就还好。
见对方没有勉强之意,祁砚衡点点头:“行,想睡就睡吧,我等会儿会回来。”
冉照眠安心下来。
祁砚衡拿着电脑出了门,朝着楼上的宿舍走去。
外面的温度要低得多,楼梯间的窗户大大敞开,夜晚的冷风在楼道里扫荡,也穿透过了祁砚衡的身体。
屋子内氤氲的暖意和馨香瞬间被吹散,他整个人也清醒了。
在这一刻,祁砚衡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他本该早就认知到的事实。
自从和冉照眠再次见面起,他的印象始终定格在当年。
以致他总觉得冉照眠仍是那个需要他牵着、需要他帮助,像是弟弟或者小辈般的孩子。
可现在他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——
冉照眠不是小孩子了。